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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ist State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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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生命課題轉變積極與剛強的定義

身為一個自體免疫疾病重大傷病患者,我擁有一生的健保免部分負擔的優惠,是一次給予一生善意的直接的告訴你:「你不會好了,你會這樣痛,痛一生」。

醫學上的「自體免疫性疾病」(Autoimmune Disease) 是一種「自己攻擊自己」的疾病,也就是人體內淋巴球的 B 細胞將自己身體製造的組織(細胞)視為非己,並為此製造對抗的抗體, 不斷對其攻擊而逐漸使自身細胞組織乃至器官潰堤病變。

人體內免疫系統的抗體原本是針對外來的抗原或體內不正常的細胞進行攻擊與清除,是保護身體的一種生理機制。但異常的免疫認友為敵,把自己身體裡本來不是病毒或細菌的東西,當成病毒或細菌來攻擊。這種沒有敵人的內戰使得自體免疫疾病成為近代醫學上棘手的挑戰,內憂遠比外患來得難以捉摸,畢竟無法築城保護,且患者間的個體差異甚大,研究上重重變因。截至目前醫學尚無法全然介入的內戰,只有盡可能地減少消耗,以退為守。於是,為保護自身器官、細胞不受過重傷害而失去功能,醫學上選擇了使用「免疫抑制劑」(Immunosuppressive agents)去弱化過度積極下的免疫力疲軟無力暫緩攻進。

服用免疫抑制劑控制症狀的患者,多半疲憊無力,長期處在似感冒非感冒的暈眩恍惚 裡。這樣的軟弱,是醫學的選擇,是內戰中不得已的和平協議。這個不得已來自於清楚明白更多的對抗只有更多的衝突,消極在此成為當代醫學的積極與智慧。

積極並不一定長得像印象裡的積極,病情控制穩定的緩患者並不一定身強體壯。所有對於「好」的刻板印象都可以在自體免疫疾病的治療裡看見其矛盾。我們可以軟弱的生活,事實上人類一直是軟弱的在生活只是我們不敢掀開那層事實,仍以堅硬的利刃刺著生存而以為生活了。疾病掀開了貌似絕望的事實。

 

第二章─以繪畫表現軟弱的身體

我透過筆墨去反映這份正常,包含著為生存的軟弱,也包含著為生存的相對剛強。他們是一系列極其相似的圖像,但每個細微卻又是日日的差異,他們是被身體之瑕疵所拖著走 出、又經由我以習慣身體所預設的參照合而的寫生。

這些反反覆覆的如常,沒有起伏濃淡的走墨,像是被壓抑過的白血球及城市人們一般, 不太積極不太認真,卻是生存的方法。

當代太沉重,充滿各種難解與惰性,稍有不慎這些特性很輕易的就會膠結在作品中,因為這就是我們所處的此時此刻。世界有時沉重得彷彿正一步步得在每個角落石化著,如同神話裡美杜莎(Medusa)那令一切化為石頭的目光一樣,無人能躲避這力量,唯一能夠砍下美杜莎的頭的英雄是帕修斯(Perseus),帕修斯不去看美杜莎的臉,只觀察映入他青銅盾牌的女妖形象,他因為穿了長有翅膀的鞋而得以飛翔,帕修斯依憑了萬物中最輕者──風和雲, 還有銅像中的影,擺脫了被石化的命運。不僅如此,帕修斯的力量更因為他不拒絕與否認命定的任務,僅是不直接去觀看現實,但無論如何依然選擇承擔了現實, 用最輕最淺的方法, 但不是別過自己的現實沉溺想像。

擺脫沉重的方法是輕逸,停止抗體破壞的藥物是壓抑,柔弱不一定勝剛強,但接受柔弱且輕撫這份瑕疵,我想,將會使剛強不輕易化熔於高溫中。

一系列的作品,我都使用大量蘸水的灰調和少許的色彩組成畫面,繪畫中的視覺語言簡單,其中基礎元素點、線、面以「點」為多,「線」為輔,「面」則於紙背面或正面裱貼如影少許,又或以更稀薄的墨去暈染些許。點是非具象元素,也是繪畫裡構成的極小單位。傳統水墨多以線條或皴擦為大法,點葉、點苔只是畫面中的配角,有時出現也是作為畫面的提點、指示、行態、質感、運動感、方向性以及用筆的生動性的表述;雖說歷史上直至今日仍有許多以點作為皴法如圓筆點、側筆點、破筆點、泥裡拔針點、醒目點、糊塗點、錯雜紛亂點的作品,但傳統上墨點成群結隊的出現仍是少例。

我讓最小、最瑣碎的點成為主體,此外,還讓他們僅僅是不太有力氣的虛淡弱痕,他們異於傳統東方體系,但也與以數學、科學作為基礎的西方繪畫體系不同,他們不太是一種

「構成」理性的元素,而是遺落的痕跡。這些痕跡直接得在紙上增生、散開、滯留, 有時候過度滿布至使整體構圖在過程中產生困境,有些時候因為太過專注當下而使整體失了原來草圖的平衡,在許多時候這樣的細碎讓作品失了大氣,他們雖是作品的主角,, 卻因為沒有足夠堅毅的骨幹而搖搖欲墜。

 

第三章─傳統精神的另一面

傳統也許是種健壯典範,也許從中我們將輕易找得「好」之定義與量尺,然而當代已經太多的對於典範之追求與對於好之盼望,氾濫的這些積極實則沉重了我們的生活,也實則引發了場免疫爭戰。細碎無方向性的點也好、弱不禁風的線也好、淡而沒有主體的主題也好, 都是當今的免疫抑制劑,是能沒有太多摩擦而得以寓居於世的選擇。

人絕對無法自由地以意識詮釋自己身體在下意識所進行的活動,世界存在著一片我們永

遠無法感知的空間,包括我們自己的一隻手。我一直試圖保留著創作狀態裡那份無法計畫性的欲墜感,因他就是我的正常,是服用了免疫抑制劑後般軟弱,得以保持在一種足以緩緩活下去但捨棄完美的暈眩恍惚裡,讓所有屬於創作者我的控制不太顯露,以使創作的時間本身可以作為塑造其情感的可能,讓他們是屬於當下的,卻是許多當下嵌在一起的漫長,讓他們得以如常,即使「常」包含了那種點沒有成線成面而未完成感的缺陷與瑕疵。身體經驗轉為視覺作品的過程中無所遁形。好壞的日子裡,我看人,也被看,周遭環境因為自身感受而有了反應,環境也因我的觀察而改變著,敏感瑕疵的身體體會著這些記憶刻痕,疲憊感也好、癒合日子的身輕也好,正如梅洛龐蒂所謂的「旋進」(Precession), 身體帶領著我的作品,繪畫語言成為我的分身,生命從材料乃至符號的綿延過程裡分裂出去,然後一部分就印到了紙上。

身體是我們面對外在世界的開始,同時也是結束;身體是內在感知的起源,是生命的條件也是死亡後回歸大地的肥沃。身體的一切好壞,與世界都不是對立的,與「我」不是相對的,他看似區區感知之載具,卻是真正將感知烙了痕的理由。

 

第四章─創作的意義與弱山水承載的愛

創作於我就是直視瑕疵,生命的瑕疵,不止於觀看,也包括拖著這份瑕疵的所有勞動。這樣純粹反映生命的自己,參參差差的面對創作,提起效能不高的水墨這古老材料,過程中或多或少遺忘了所處時代的積極,也不經意就拋開了經年累月水墨材料在歷史上的千年重 噸。我的所有生產,都像是蘋果汁包裝上的水漬,是某個剛剛還存在的自然剩餘物,畫面裡我盡可能把無意噴上去的每個不小心的漬痕都好好留著,因所有的不小心, 都是生存的練習,是不那麼堅毅的玻璃被使用過後的記號。面對如戰役般的生存還有當代與傳統藝術的大歷史,我只是攤開瑕疵,不刻意的為強求意義而進攻。言是隨波逐流,但只要擁有這身體便會時時敏感於每一個生存當下,好好的煮飯、好好的吃飯、好好的睡覺,就是好好的落下每一點墨漬,是最無以論述的平凡,卻也是生存的必要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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